女鬼被熱情的少年們請上了校車。

當它上車的瞬間, 所有學生鬼的腦袋都扭了過來，幽幽看著它。

秦奚丹也不知道它們之間的恩怨是什麽, 估摸著校車先撞到女鬼, 女鬼留下詛咒，糾纏整個校車和車上的所有學生墜入水裏，再然後，這輛承載許多怨氣的鬼車時不時從水裏開出, 去陽間找替死鬼。

現在車後面的鬼也不知道是原來那茬, 還是換了幾茬。

她一想東西, 腦袋裏就一陣刺痛, 大概是剛才劈女鬼的時候太用力了, 現在連手指都擡不起，只能勉強握住鋼筆。

如果女鬼或者學生鬼再發動攻勢, 她也沒有什麽辦法。她只是在賭，詛咒的源頭, 和被詛咒害的受害者, 就算都變成鬼, 也不會相處和諧。

秦奚丹把鋼筆橫在膝蓋上, 對沈承安說：“讓後面的同學們來照顧這位小姐吧。”

沈承安點下頭，和顏逸懷游一起, 把女鬼壓到後面的座位。

女鬼坐在中間的過道裏，學生鬼們散開又合攏，漂浮在它的周圍，身上的水滴落得更快。

“滴答、滴答、滴答。”

越來越密的水珠中，少年們緊張的呼吸聲交雜在一起, 生與死在同一輛車上, 只隔著一步的距離。

秦奚丹徐徐開口, 聲音柔緩，“你們可以動手了。”

她轉動鋼筆，又道：“我會幫你們。”

似乎這句話打破了微妙的平衡，一滴血從某張慘白的面孔掉了下來，接著所有的學生鬼都撲向虛弱的女鬼，沈承安顏逸這兩個膽子大的，也很有眼力地見縫插針，往女鬼身上丟一張雷符。

最後，秦奚丹休息恢覆了點力氣，走到車廂後面。

不管人還是鬼都讓開，為她讓出一條路。秦奚丹低頭，看著劈得焦黑、又被眾鬼扯得頭發都不剩幾根的女鬼，俯下身，掏出了鋼筆。

她一句話也沒說，直接讓鋼筆穿過女鬼的身體。

“恭喜你！成功破解庚級詛咒，不屬於塵世的怨恨終於屈服於暴力，回到它應屬之地，從此以後，再也不會有一輛從河底開出的鬼車，充滿怨恨地在陽世游蕩。”

“恭喜你完成任務，獲得升級經驗100；作為一個負責的老師，你成功地保護了自己的學生，額外經驗24；但是因為你某些粗暴可怕的舉動，沖擊了學生們幼小的心靈，升級經驗扣20。”

“恭喜你完成任務，獲得積分1000；

你幫助高二E班脫離原本的命運，年輕的學生們不必在冰冷的河底被泡得冰涼發脹，額外獎勵，解鎖無敵抽獎輪，並獲得一次抽獎機會；

你幫助育德中學高二1444班的學生逃離詛咒，讓亡魂得以安息，它們都很感激你！你獲得狀態【怨鬼的感激】，獲得稱號【陰間好人】。”

【陰間好人】：很多鬼給你發了好人卡，繼續努力哦！

戴上稱號後，你的形象在惡鬼們眼裏更加閃亮了！如果有別人在場，惡鬼們不會率先攻擊你。

秦奚丹嘴角抽了下，看著女鬼慘叫消失，甩甩筆，偏臉看向那群鬼學生，“還想找我們當替身嗎？”

鬼學生瘋狂甩頭。

有個甩得太快，不小心把腦袋甩出去了。

秦奚丹找個座位坐下，身體往後仰，陷在柔軟的坐墊裏，語氣平靜地說：“送我們離開這裏，我們要去博物館參觀，就送我們去博物館吧。”

後來，他們是被鬼推著車離開隧道的。

鬼車離開隧道後，依舊緩緩往前行，除了外表太破舊，行駛過的道路被水浸透外，它看上去與路上行駛的汽車沒有什麽區別。

沈承安往後看一眼，看見那群鬼學生們滿頭滴著水，兢兢業業幫他們推車，突然不知道說什麽。

趙小曙小聲說：“其實我覺得，我現在就可以下車，不辛苦這群鬼們來給我們推車。”

懷游：“我附議。”

幾個學生窸窸窣窣議論的時候，閉目養神的秦奚丹突然睜開眼睛，“不行，讓他們推。”

說完，她又重新閉上眼睛。

“老師好帥啊！”少年們看她這麽淡定，瞬間又覺得可以了。

雖然坐在被鬼推的車上很驚悚，但馭使惡鬼幹活打工這事，真的太太太酷了！

然而秦奚丹心裏在滴血，她的符、她想要拿來賺錢買術法的符，一次全部用掉了。

“叭——叭——叭——”

尖銳的鳴笛聲炸開，一個突然轉道的小轎車停下來，打開車窗，朝這邊罵道：“你死人啊會不會開車？沒看見我轉道了嗎，不知道讓讓啊——”

話還沒說完，司機臉上血色突然褪去，維持唾沫四濺的噴臟動作，但身體好像被雷劈中，全身都僵住了。

他驚恐地看著校車，車窗駕駛座的位置……根本沒有坐人……是空著的。

紅燈結束。

無人駕駛的校車繼續前行，而小車停在了原地，引起身後一片不滿的鳴笛。

————

等惡鬼們兢兢業業地把校車推到博物館，秦奚丹才不再奴役這些惡鬼，帶著學生們下車。

在太陽底下走了這麽久，鬼學生們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加單薄，臉上滴落的水蒸發不少。它們站成一排，接受秦奚丹的審查。

秦奚丹掃了眼，問：“現在詛咒沒了，你們應該沒必要去害人吧？”

惡鬼們緩慢搖頭，依次上校車，無人駕駛的廢棄校車再次駛動，逐漸變得透明，空氣裏生起澹澹的水波，整輛破舊的校車駛入水波中，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。

只留下地上一灘冰涼的水跡。

“是來參觀的學生嗎？”一個志願者走過來，說：“進來吧，我帶你們去參觀，這次博物館特別展出一批遠古時期的展品，對大家的學習十分有幫助。”

這個世界的歷史分為史前-太古-遠古-上古-中古，再到現在。

遠古大概是原始社會，人們從事簡單的生產活動，有最原始的神明崇拜。

秦奚丹想著，額頭又開始刺痛，她揉揉眉心，感覺自己被修仙給腌入味了，連想到遠古時期，腦子裏最先浮現的都是遠古信仰。

她隨著志願者導游走入博物館，偌大的館，森涼威嚴，大廳裏幾個老師站著聊天，看見秦奚丹帶E班全體學生過來，都震驚地瞪大眼睛。

賈愛晚帶著另外兩個老師走過來，笑著說：“小丹啊，我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。”

他旁邊的兩個老師，一個帶著同款厚重圓眼鏡，長得矮胖，笑容憨厚，是一個尖子班的班主任，另一個女老師長相清秀，膚色白皙，是和她一起進來的新老師，現在在教另一個班的音樂。

秦奚丹打過招呼 ，“路上出了點意外，耽誤了時間，不過已經解決了。”

班主任魯越誇道：“高材生就是有辦法啊，你那個班高一的時候我帶過，可把我氣得，所有學校活動他們都不參加，沒想到今天來得整整齊齊。”

秦奚丹寒暄道：“長大了一點，懂事了一點。”

魯越：“我看還是小丹有本事。”

秦奚丹說了幾句，就準備帶學生轉到展廳參觀，這時，那位年輕的女老師喊住了她。

“秦老師，宿舍的東西，你什麽時候去拿呀？”

秦奚丹一怔，“宿舍的東西？”

趙青檸：“是呀，秦老師你忘了嗎，你搬出宿舍的時候，還有些東西沒有搬走，留在你的房間裏了。”

秦奚丹交談了幾句，弄清一些事，原來最開始原主來到橫廣中學後，學校給她安排了住的地方，就在學校裏的教師公寓，兩室一廳，和趙青檸合租。但是後來住沒多久，原主就說在外面找到合適的房子，匆匆離開公寓，還留了些東西在公寓裏。

也許那些東西裏，就藏有關於原主和黑暗信徒的信息。

秦奚丹說了句下次會來拿，就在學生的催促下，往展廳那邊走去。頻繁使用術法，讓她現在有點精力不濟，腿腳發軟，她一想到原主是黑暗信徒，還一手策劃這起鬼車事件，再想想自己現在的執火人的身份，就感到一陣頭大。

想逃……

如果學生和章南露說起那段對話，她應該就暴露了吧。到時候章南露會怎麽對她，像對待鬼屋邪修一樣，拿符燒得魂飛魄散，還是跟幽靈一樣，請神下來給揚了？

“大家來看，這邊是剛從長青山腳下小度縣附近挖掘出來的遺址，是能發現的，最早描繪對龍神的信仰和祭祀。你們看，青龍飛翔在山巔，盤山而棲，底下的小人明顯是祂的信徒，向祂送上三牲五谷，祈禱一年風調雨順。”

導游在和學生們徐徐解說著廳內的展品，少年們興致缺缺，倒是秦奚丹看得很認真。

粗糲的陶片靜靜躺在玻璃展櫃之下，筆畫粗糙，但能看出來，畫的是青山巍峨，一條比山更加巨大的巨龍先是在雲中飛翔，後來盤旋在高山之上，龍尾垂在水中，壓平驚天巨浪。

一個圓圈和幾條線條代表的遠古小人紛紛跪拜，為巨龍送上牲畜和五谷。

“這是真正的龍！是守護我們蘆國的龍神。”導游很驕傲地說，“後來，巨龍的信仰一直深刻信仰我們的文化，在古城甸林挖掘出來的遺址中，有大量龍的圖騰，和龍尾人身的雕像。”

懷游推了推眼鏡，問：“是不是還有傳說，說那邊挖掘出來過人身蛇尾的遺骸？”

導游微笑：“這些是網絡上造出來的假新聞，用噱頭博取眼球的，只有你們這些小孩子會相信。”

秦奚丹忍不住開口維護自己的學生：“說不定是真的呢。”她隱約覺得甸林這個詞很熟悉，皺了下眉，又問：“甸林古城？那是什麽。”

“是一座埋葬在地震和山崩裏的古城，兩年前挖掘出來的，當時新聞還很轟動，老師沒有聽說過嗎？”

秦奚丹渾身僵硬，緩慢地搖了下頭，“聽人說起過。”

她聽地火明夷說過。

在初次撞邪那次，地火明夷說，如果她願意去甸林，他能幫她祛除邪氣。

甸林城……不是已經沒了嗎？

秦奚丹腦袋仿佛被什麽東西撞了下，眼前一黑，身體軟倒前，好像聽見有人驚慌的呼喊。

她醒來時，在一個昏暗的房間，手下有很細的顆粒，擡手一看，手是黑糊糊的。

——是灰、礦灰。

心裏下意識給出答案。

秦奚丹坐起來，看見床腳下蜷著個小女孩，女孩臉上也是黑糊糊的一片，只看得見一雙晶亮的眼睛。

“你是誰？”她警惕地問，本能反應拿出鋼筆，卻沒有摸到鋼筆和鏡子。

女孩擡起臉看她，突然笑起來，嘴巴裂至耳根，漆黑的臉上只有牙齒雪白。它的嘴巴越來越大，整張臉都扭曲起來，臉上的器官被巨力雜糅成螺旋的形狀，顯得古怪猙獰。

秦奚丹猛地醒了過來。

再睜開眼，她在一個荒蕪的廢墟裏，遠處高山似乎被巨劍砍成兩段，山脈傾頹，把古老的城池壓在土石之間。

在廢棄的土石裏，她費力往下挖掘，挖到刻畫龍圖騰的石頭，挖到人生活用的陶制器皿，挖到無數牲畜和人的白骨，最後，她挖到最底下，看見了那個東西——

人的頭骨和上半身，而下半身，是巨大和長的尾巴，似一條龍尾。

頭骨漆黑的眼眶無聲凝視著她，突然，嘎吱一聲，它的下巴掉了下來。

秦奚丹再次醒來。

這次她終於不是在做夢中夢，而是回到現實裏。

她應該是躺在病房床上吊水，周圍蒼白一片，章南露靠坐在窗邊，手搭在桌上，看著窗外面。

聽見響動，他轉過來，眉眼微沈，說：“你太頻繁使用術法，耗費精力，所以暈厥過去了，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。”

秦奚丹看見他，心臟一緊，跳得飛快。

倒不是暮色朦朧裏，男人的輪廓銳利，深黑眼睛被一束夕陽照亮，濃密的睫毛下綴著淚痣。

她的心砰砰跳，緊張地看著章南露，心裏只在想一件事。

他會不會突然動手？

現在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校車上的對話，或者，動作再快點，知道了原主黑暗信徒的身份。會不會突然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符紙，把她給燒成灰燼？

秦奚丹全身繃緊，緩慢地把手伸進口袋，摸到鋼筆後，默默攥緊。而另一只手，她按在病床下，掌心浮現一面水銀流動的鏡子。

章南露突然站起來，走到她的床前。

秦奚丹按緊隱世之鏡。等會如果他發動攻擊，她可以直接進入鏡中世界，醫院肯定有很多鏡子當出口，鎖時的技能也能有效地提高成功幾率，至於鋼筆……對著救過她的同事，她實在沒辦法戳出去。

章南露俯視著她，黑色眼睛銳利如鷹，“怎麽沒聯系我？”

秦奚丹：“沒力氣，腦袋亂糟糟的，就忘了。”

她說的也不是假話，精力體力透支後，她那時感覺頭腦昏沈，想一件事就要費很大的勁，難以正常思考。

章南露沒有懷疑，又問：“怎麽解決女鬼的？”

秦奚丹仰面看著天花板，語氣有點生無可戀，“我用完了我的符。”

二十張特制符咒，二十張普通符咒，她本來想著黑市上以物易物來換點好東西的，沒了，全沒了。

普通雷符就算了，可是特制雷符，連符紙都要一張一千塊啊！

秦奚丹開始感到心痛。

哀大莫過於心死，哀大莫過於錢無。

章南露放在口袋的手緩緩拿出。

秦奚丹馬上從心痛至死的悲傷情緒中抽離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，精神繃緊成一線。

每一秒都異常漫長。

最後，她看見章南露拿出一疊黃色的符紙。她本來想著馬上就躲進鏡子裏的，然後光速遁逃，但出於前兩次一起行動的經歷，她只是按了下鏡子，半躺在床上，沒有動。

如果章南露真的出手，她有技能可以鎖時幾秒，同樣能進入鏡中逃跑。

章南露拿出黃紙，沒有甩過來收了她，而是遞給她，“喏。”

秦奚丹詫異地挑了下眉，“這是什麽？”

“二十張符紙，十張雷符、十張火符，還有，”他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瓷瓶，“阿婆給你的蜂蜜，要是一次消耗太多，覺得自己不行了，就喝一滴。”

他特別強調：“最多一次只能喝三滴，不要超過了。”

秦奚丹怔怔看著他，“啊？”

章南露：“怎麽？”

秦奚丹收回詫異的目光，把符紙和蜂蜜小瓶收下，心裏感情覆雜，有點愧疚。

章南露說：“這次你們本該坐的校車根本沒有出發，司機說，他抽完煙回來，發現車上已經空了，以為學生缺席，你也失去耐心離開。實際上，應該是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，你們觸發了詭異，中間你下過車嗎？秦老師？”

秦奚丹回神，剛醒來，她眼裏還帶點霧氣，微微睜大著，水蒙蒙地看著男人。

章南露頓了下，“你剛醒來，先休息一下吧，我再來看你。”

秦奚丹點點頭，“謝謝……”

章南露離開後，高二E班的學生嗖地一下就擠進病房，像群嘁嘁喳喳的鳥兒，“老師，你身體好點了嗎？”

“老師，我給你買了水果。”

“老師你餓不餓，這裏有粥。”

“老師老師……”

他們關心的聲音在耳畔環繞，吵得秦奚丹腦門嗡嗡。最後是沈承安大聲喝止這種行為，“行了，老師剛醒來，你們安靜點！”

秦奚丹和大家說了聲她沒事了，然後擺擺手，讓人回去休息，不用留在醫院守著她。

沈承安沒有走，站在門口，定定看著她。

秦奚丹問：“你通知你哥過來的嗎？”

沈承安“嗯”了一聲，“我擔心醫生沒有辦法治好老師。”

秦奚丹笑了笑，“謝謝，我已經沒事了，你也早點回去吧。”

沈承安看著她，低聲說：“老師，我沒和哥說車上那件事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